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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世游之葛巾紫

原作:古剑奇谭二

cp:清和x温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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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和,你要的酒买到了!”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斜倚在亭台曲栏边的道人站起身,向大步走来的高大男子略一颔首,笑道:

“正是这个,多谢你。”

来者一身黄衣,虽是五月时节,衣衫上却有多处毛皮点缀,他的眉目深邃,鼻梁高挺,瞳仁似有碧色,鬓角更是掺入了几缕黄褐色的发丝——倒像是个异族之人。

曹州虽不似长安与洛阳那般繁华,但百姓对碧眼鹰目之人亦是司空见惯了。更何况现在是五月牡丹花期,闻名而来的异族人更是数不胜数。可是,这个园子的主人与道人画下赁约时,还是忍不住多看了一旁的高大男子几眼。

一名仙风道骨的道长竟会与一个黄发碧眼的异族人结伴同行,可真是让人不解啊!

不错,赁下这位缙绅园子的,正是下山云游的清和,而与他同行的那名“异族人”,则是他的血契灵兽,乘黄温留了。

离开了太华山秘境,温留自然不可再以乘黄兽形示人。不过他天性自在不喜拘束,就算化成人形,亦不愿刻意改换双眼与头发的颜色。故而他以这副模样出入街市时,百姓皆以为他是异族客商,还诧异为何他的官话说得如此之好。

他们二人是在三天前抵达曹州的,所谓洛阳牡丹甲天下,曹州牡丹甲齐鲁。清和惯爱赏花,又怎会错过曹州牡丹?但是二人在长安多耽搁了些时间,又受人之托去了一趟洛阳,虽是顺路,也颇费时间。当他们离开洛阳时,已过清明,最快也要十日才能到曹州,恐会错过花期。当然,在温留眼里,这实在算不上是个问题。他当即变为乘黄兽形,低头就要叼起清和的后领把人甩到自己背上。好在清和实在太过了解这只乘黄,巧妙一侧身便避了开去。

“旅途须慢下来才有回甘余味,又何必急在一时。”

乘黄扭过头,六只眼睛里碧色星芒不定。道士就是麻烦,说什么不能辜负沿途风景,一路上连御剑都未曾用过,连带着他这样能踏云驭风的上古神兽都只能耐着性子窝在马车里,真是让人着恼!不过那道士运气也算不错,今年倒春寒,牡丹开得比往年迟些,二人到达曹州时,正值花期将盛。

只是——不就是牡丹花吗?真有这么好看?自赁下这座花园起,清和便足不出户,日日坐在亭台楼榭中,手边一壶清茶一碟细点,观视牡丹,不时还会侧头轻笑,似是在极认真地听什么人说话。

温留心里很不是滋味。

“我问过了,这可是这个地方最烈的酒,你平日里不是不饮烈酒吗?”

清和揭开泥封,一股辛辣之气直冲鼻喉,确实是烈酒无疑。

“哦,你倒记得我平时喝什么酒?”

“谁记得了?你可不要乱说。”温留抱起双臂,头扭到一边,倒是极不屑的样子了。

清和一笑,不与他计较。其实温留说得没错,他是好酒之人,这次旅途中每至一地,必先品尝当地美酒。不过他平日所饮,大多是秋露白梨花酒之类平和温醇的佳酿。这坛烈酒,确实非他所好,不过——

“这坛酒,并非是我要饮。”

清和取来一只瓷杯,梅子青色,饮酒正是合宜。他侧过酒坛向杯中倾倒了半杯清亮酒液,然后便是惊人之举:他将那半杯酒,尽数洒到了他面前的那株牡丹上。

园主人曾向清和二人夸耀道,论起牡丹名种,整个曹州之中,他园中这一本葛巾紫若认第二,别家不敢认第一。这株葛巾紫高至及檐,枝蔓繁盛,足足占了小半个院落,现下正值花期,开得极盛,大大小小的花朵花苞,怕是有百十朵之众。完全开放的花冠大如圆盘,花瓣繁碎,色意淡雅娇嫩,香气更是馥郁芬芳。牡丹受那一杯酒如露倾倒,明黄花蕊被酒液浸润,烈香尤甚。清和在一侧凝神细听半晌,然后翻转酒坛,将坛中烈酒尽数倾入了牡丹花下的黑色泥土中。

“清和,你——!”温留见此情形,自是大怒,这几日清和终日沉迷赏花已是让他心有不满,自己专程为他买来的酒,他竟然二话不说就倒掉了!

“嘘!”清和忙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扔了酒坛,安抚似的握住温留的手。温留的人形比常人健硕许多,手掌自然也宽大,比清和的足足大上了一圈,此刻被清和主动握住,对方眼中又有些恳切的意味,温留心中才腾起的火气也消了大半,鼻间哼了一声,扭过头暂不计较此事了。

“先说好,不许变回原形。”清和手上微微用力,向温留叮嘱道。

温留又不高兴了,他乃上古神兽乘黄,耐着性子在太华山秘境待了那么多年已经很对得起清和了,不饮血不吃肉念经背诗他都照做了,怎么连他化不化成原形都要管呢?

未待温留发作,只听环佩轻响,丽人已至。一名女子,宫装绝艳,不知何时已立在花下,向他们二人盈盈拜道:“小女子葛巾,见过二位。”

“清和,你这几天足不出户,原来是和这个女人呆在一起!” 

“话是这样说没错,不过——”                            

“温留大人莫要着恼,还请听小女子道来原委。”那女子倾身再拜,缓缓道来:“如两位大人所见,小女子便是院中这株葛巾紫。原本小女子畏惧两位大人的威能,在此地施了幻术,隐去妖形,只望花期一过,两不相扰。但小女子先前偶履红尘,有一事萦于心中,终日煎熬,又见清和真人乃是惜花之人,神交数日,更是深信二位乃是可堪托付,故而冒昧现身相见。”

温留面色仍是不豫,心中更是嗤之以鼻:哼,惜花之人,这个道士倒是挺受妖精的欢迎,也不知道会不会被人骗去了吃肉拆骨敲脂吸髓,他的血那么美味,怎么能便宜别的妖精!

清和心下了然,侧过身在温留耳边低声道:“她原本十分畏惧你,由我数番背书,再加上你先前买来的那坛酒,她才肯在你面前化为人形呢。”

“哼,谁稀罕。”话虽这么说,不过得知清和并非是故意瞒着自己与花妖密谈,温留的神情终归是软化了几分。“小花妖,你倒说说,有什么心事未了?”

花妖轻轻一叹,眉峰轻蹙,微微含怨的神情,反倒更显清丽,无愧牡丹国色,只听她幽幽道:“多谢二位,小女子别无所求,只想请二位大人,替我探听一个凡人的近况。”

 

   花妖切切诉说,讲的自然是一个人妖间痴缠憾恨的故事,她要寻的凡人居于洛阳,清和既然允了她,也不在此地逗留,预备第二日就离开。

修道者不拘于外物,清和却是个中特例,在太华山时,诀微长老就以收集异宝闻名,如今卸下职位,旅途一路行来,各地珍奇更是任清和采撷。半年以来,只怕他新收集的奇物,可以装满一辆马车了。好在清和毕竟不是凡夫俗子,任是多少行装,也可纳入广袖之中。只是这整理的过程,却是颇费功夫了。

温留抱着双臂倚在窗边,清和坐在一张长几旁,几上铺满了他先前收集的宝物,奇绝处可与海市一争长短。清和埋首在小山一般的宝物堆里翻翻拣拣,似乎在找些什么。

“你不是专程来这里看花的吗,这就要走了?”窗外,暮色四合,暗夜中那株紫色牡丹仍在灼灼盛放,艳色更甚。清和对曹州牡丹心念已久,现下正值花期,他却因允了这花妖一诺而动身离开,温留心中到底是有几分介意。

“你不是一直觉得无聊吗?”清和头也未抬,他面前的小山已被分作一大一小的两堆,看来他是铁了心要将那样东西找出来了。

“对啊,不就是花吗,有什么好看的。”声音中有几分气闷,但也许温留自己都未发觉。

“啊,太暗了,温留,劳你点上灯烛,可以吗?”

温留面色虽是有几分不豫,行动上却是从善如流,将室内红烛全部点上。又见清和埋首在那两座杂物堆里,干脆取了一支烛台,走到清和身边为他秉烛执灯,顺带看看清和究竟在整理些什么,这一看,眉头就皱起来了。

与貔貅不同,乘黄丝毫没有收集宝物的癖好,故而温留看到这一堆明晃晃的宝器灵石,只觉头疼。温留眼看着清和快被这堆宝物给埋进去了,终于忍不住大声道:

“你究竟在找什么啊!”

“找到了!”

两人声音同时响起,温留循着清和惊喜目光看去,只见清和掌中,赫然躺着一块翠色灵石。

这块灵石的色泽堪比上好的翡翠,即使在夜里,烛光映照下,幽幽莹绿亦没有丝毫偏折,孤光自照的翠,清冽孤傲得容不下一丝的杂质瘢痕。

清和将这枚灵石举到温留面前,打量了一会儿,笑道:“果然和你的眼睛很像。”

“你……”温留呼吸略微一窒,乘黄有三对眼睛,清和曾注视着它们,说可比价值连城的翡翠,那时他初入太华山秘境,满身戾气,朝清和怒吼莫要将他上古神兽与顽石死物相提并论,今日忆起,才惊觉那时的清和,确是存着真心夸赞之意。

“此石乃是先前在洛水之中无意拾得,是一块颇有灵气的矿晶,又吸收了月之精魄,夏日若是随身佩戴,暑气不可近身。现下已是五月,我想再过几日,你定会用得上。”

温留的目光越过翠石,与清和的双眼相接,那双眼睛柔和清澈,一如初遇之时那个慈悲温柔的修道者。而此刻烛光跃动,更添了盈盈之意,温留心中一动,手中红烛早已蓄满的热蜡同时一颤,烛泪簌然滴落,一串落红,正烙到了清和的白皙手腕上。

清和猝不及防,一声轻嘶缩回了手,好在五指仍把那翠石吊坠牢牢握着,温留脸色一变,飞快扔了烛台,半跪下身,将清和手腕翻转,放到自己膝上来。

皓腕之上,一串红蜡痕迹已经凝结,清和出身高贵,平日里肌肤便如同上好的瓷器,现在被烛泪一烫,更是生出了微红的晕光,仿佛玛瑙杯中的透亮的乳酪。温留只觉下腹腾起一股惊人热意,意动神摇,当下强捺绮念,向清和道:“你不要动,我帮你把蜡块揭掉。”

两人目光触及,清和微微侧开头,眼尾处尚有红晕未褪,而温留目光若是继续向下,就能发现清和的衣襟因为脖颈的扭动而略微错开,隐约能见锁骨,也能见到……那道伤疤的尾迹。

“清和。”温留的声音嘶哑,自在这园中住下以来,他暗自与清和赌气,晚上两人亦各占一间,再加上先前旅途不便,二人已经有许久没有在一起过了。

清和听了,并不答话,只是侧着头微微闭了眼睛。

【……见AO3……】

纱幔垂下,随后是床铺吱呀吱呀的一阵乱响,忆起三日前赁此园时,园主人介绍这张百年古床时的眉飞色舞,道袍已然被褪去大半的清和突然按住了身上那双正在肆虐的手——

“不行,不能在床上!”

温留闻言一怔,床又怎么了?

“那你说去哪里?”

清和自温留怀中仰起头,他的发丝略微凌乱,一双眼中也尽是迷离神色,隔着纱幔,目光从堆满宝物的长几,移到铺着厚重地毯的地面,终是将手臂搭回了温留颈上:“算了,还是在床上吧。”

温留对清和方才毫无意义的打断十分不满,一把取下清和的束发头冠,漆黑长发倾泻而下,低头拾起一缕黑发不住轻吻。

自是长夜缱绻。


BG

三.佛授记寺

出门时,A戴了一顶竹笠。他生来畏光,平日须行走于日光之下时,都由张训为他撑伞,若是在不便公开身份的场合,就用各式草帽斗笠遮阳,如此一来不仅可免除阳光灼伤,亦可避开路人对他白发的注目,于他来说十分方便。因他体质特殊,在这件事上,B从来是最为他留心的,帽笠伞具都是她亲自采买,哪怕是能透过一丝丝光线的,都弃之不用。斗笠是竹篾打底,细竹丝编了形状,再扎上棕树皮;草帽是用平整柔韧的麦秸编成七股辫,再一层一层严密编织;连张训手中的油纸伞,都变作了兽皮伞,他的小跟班还曾因此小声抱怨伞变重了胳臂酸痛不堪,挨了大理寺少卿大人一记狠狠的眼刀后,便乖乖闭嘴再不敢多言了。

但现下,A头上的斗笠,却成了他的一大麻烦,因为他正要进入佛授记寺。

佛授记寺原名敬爱寺,因位于建春门旁,香火一向鼎盛。自唐开国以来,高祖,太宗及高宗对佛教皆不甚热衷,太宗晚年虽极崇敬倚仗玄奘大师,但李氏皇族毕竟以道教老子为尊,无论在朝在野,佛始终居于道之下。直至太后称制,武瞾改唐为周,这样的情形才发生了逆转。当今圣上乃是一位极其虔诚的佛教徒,她对礼佛的狂热,也许超过了历史上任何君王。她不仅下令在各地兴建佛寺,剃度僧人,还颁布了僧人可不跪拜父母与君王的诏令,是以在各个州县,佛寺都成为了当地最宏大华美的建筑,僧众则变为了新的贵族,各种关于礼佛的规矩也变得严苛了起来。若是A戴着斗笠进入佛寺,会被认为是对佛的大不敬,一定会被看门的僧人“请”出寺庙。

A思忖片刻,打定主意:既然不可正大光明地进入,那小心暗访就是了,虽是青天白日有些不便,但以他的身手,只是入内探听消息,还不在话下。转入寺庙旁边的小巷内,A抛了斗笠,取出随身携带的黑色布巾,将白色发髻与口鼻蒙住,然后运起轻功,纵身一跃,跳入了佛寺的高墙之中。

现下是白天,前殿礼佛求问之人不可胜数,但A要去的,是相对来说冷清许多的后院,僧侣日常起居之地。这又是为何呢?此乃先前查探梁王一事的成果:他发现,梁王不时会前往佛授记寺的后院,似是与人有约。当日A向女帝报告了此事,本欲经陛下首肯后再进一步调查,不料女帝看后不置可否,反而命他不再插手梁王之事,A虽心中困惑,但也谨遵圣意。鬼市一行后,他越发觉得梁王言行诡异,这才决心将此事探究到底。

当A发现,与梁王约在佛授记寺密谈之人是薛怀义时,着实吃了一惊。薛怀义乃是梁王之外,女帝的另一位重臣,白马寺寺主,佛授记寺也是由他改名。薛怀义原是洛京之中一名卖药郎,因故结识了高祖之女千金公主,得以出入宫中,博得女帝青眼,后在女帝授意他剃度为僧,又令他与太平公主之夫薛绍合族,令薛绍尊之为季父,如此一来,薛怀义便正式成为了女帝的近侍宠臣。不过,薛怀义与武三思,虽同为女帝亲信,二人之间却是颇多龃龉,陛下亦深知此事,故令薛怀义主持土石修建,梁王执掌兵部与礼部,令二人不至于有直接的利益冲突。

薛怀义是乔装改扮而来,他穿着极普通的僧衣,身上的褡裢中盛放着化缘用具与僧帖。若不是A在大理寺任职多年,依照特征辨认特定之人的能力极佳,只怕也只会将那人当做一个来佛授记寺挂单的云游僧人而已。只见薛怀义穿行过数个院落,在一间极不起眼的耳房前停了下来。

A小心地跟了上去,耳房与主屋的屋顶有数尺之差,这里又是一个偏僻的院子,梁架外露,未做密封的山墙,梁柱与耳房屋顶之间的空隙,堪堪容纳一人。A便隐蔽于此,他耳力极佳,虽隔着一层瓦,屋内对话亦听得一清二楚。

“哼,薛大人,真是让我好等。”是梁王的声音,嗓音粗厚,语气中颇多不满。

“自然不如梁王殿下大摇大摆进入寺中来得快了。”薛怀义亦针锋相对,他的声音清越动听,自带一股和善笑意,让人如沐春风,难怪经常被召入宫中为贵人朗诵经卷。

“够了,闲话休提,再过三日,那东西便成了,陛下那边的意思,可探听准了?”

“虽不到十分,亦有六成把握了。”薛怀义说得不疾不徐。

“六成把握?薛怀义,你把本王当傻子吗?这件事若是不能揣定上意,任凭你我如今多少荣宠,事发之后,轻则流放,重则枭首,你可明白?”梁王语气愈发急躁了。

“梁王殿下稍安勿躁,你也知道此事特殊,干系极其重大,陛下即使有心,又怎会在明面上透露于你我知晓?”

“哼,还是那个丫头太不中用,若是B还在……”

B?!A心脏猛地一紧,他竟然在此时此刻此地听到了B的名字!

“哎,梁王殿下可休提早已不存世间之人。”

“哼,我就要提又如何!陛下对她委实太过偏心,为了一个B,后续生出多少麻烦!”

“允儿姑娘是不如B大人懂得陛下的心思,可是梁王殿下,您难道不是因为错失佳人,才如此耿耿于怀的吗?”薛怀义的声音虽仍旧动听,但其中的嘲讽揶揄之意,梁王不是傻子,自然听得分明。

A如遭雷击——梁王竟然觊觎过他的B!梁王何等虎狼之人,B为陛下做事,周旋于这等虎豹之间,又是何等辛苦,她是否受过欺负,是否有过不得已?想到此处,A不由心中急痛,B是他的妻子,他视若珍宝的妻子,一想到B可能受过这样的伤害,仅仅是可能而已,就让他几乎无法控制自己。但A又深知,薛怀义是绝顶高手,若他气息不稳露出纰漏,薛怀义恐怕很快能发现他的存在。B最不愿的,就是他遇到危险,所以他强运起真气,将胸中翻腾气血尽数压了下来。

“薛怀义,你——!”梁王似是被戳到痛处,大怒道。

“是我多言,我掌嘴,我掌嘴,”薛怀义言语中笑意更甚,“话归正题,三日之后,还请梁王殿下按原计划行事,一切就仰仗殿下了。”

“这是自然,我虽与你不是一路人,但为陛下分忧之心,并不比你逊色一分。”

“怀义明白,既然此间事了,那我送梁王殿下离开此地。”

“哼,不用你送。”

“梁王殿下误会了,怀义非是客套。乃是此事实在是万分机密,怀义不敢让第三人知晓,故而早已吩咐座下弟子,严守此院,除你我之外有第三人出去的,一律格杀,而我的弟子对梁王殿下的相貌又不甚清楚……”

“哼,走吧。”梁王虽仍有几分不情愿,但也只能振了振衣袖,接着A听到了门扇开合的机拓声,他们离开了。

待二人走远,A方用衣袖拭去了唇边鲜血,只觉口中铁锈味弥漫。外围有密集的脚步声传来,想来就是薛怀义口中清理知情人的弟子了。哼,薛怀义枉称慈悲,他那一番话,竟是不论是否知情,也不论是否幼弱堪怜,只要在他和梁王之后离开此院,便要格杀当场。A眼神变得凝重,这个院子并不大,数十人围困的话,若他不能遁地飞天,将要如何脱困呢?

环顾周遭,此刻并无万全的脱困之法。A凝神细思,薛怀义只吩咐弟子守在外围,格杀出入人员,并无严密搜索的指令,若他能在此隐蔽之所待过白日,等到月上中天,那些守备的僧人疲乏困倦,自然能寻得破绽离开此地。若在平日,这不失为一个办法,可是,从方才梁王与薛怀义的对话可知,有一件极要紧之事在三日后便要了结,那件事还极有可能牵涉到女帝,他怎能在此地虚耗一日光景呢?

他必须尽快离开佛授记寺。

好在,A是一个运气不算差的人——白化之症万中才有一,大概算是佐证之一。现在上不着天下不着地,如此光景之下,好运还是眷顾了A:有一个他完全意想不到的人,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起初,A发觉身下的横梁似有几分颤抖,这抖动很明显不是来源于屋顶和他自身,而是来自地底。这让他感到些许讶异,自古以来,洛京从未有过地震,驰道上疾驶骏马引发的震动也一定是由远及近,怎会是这样突如其来的震颤?定然是另有原因。

A伏下身,伸出手极小心地揭了一片青瓦,透过瓦间空隙,便可将下面房间的陈设一览无余。这是一间最寻常的挂单僧人厢房,十分简陋,规格远不如寺中正式弟子的宿处,地面仅是素土夯实,连粗木地板都未铺设,更别提青石地砖了。A稍稍睁大了眼睛,就看到那不甚平整的地面,竟然在轻轻抖动。而他从横梁上感觉到的震颤,正是从那儿缘着柱子,传导而上。

A握紧了小斧,他曾听闻过遁地之术,精通五行之道的方士异人可将身体遁入地底,然后潜行至他处。薛怀义之前曾为女帝招揽江湖方士,编为异人组,难道不止外围有武僧围困,院内也有异人来巡查?A屏息以待,若果真如他所料,那他只能杀出一条血路来离开此地了!

只见那地面抖动得越来越剧烈,原本致密结实的表面也出现了裂纹,然后噗地一声,尘土腾起,伴着簌簌声响,从地下钻出了一个活生生的人。

A心中一惊,好在他心智足够坚定,没有露出破绽,待他定睛一看,却险些喊出了声——

从地底探出半个身子,蓬头垢面的“异人”,不是别人,正是A的老熟人,担任地官侍郎、同平章事的当朝宰相,C!

A认识C偌久,还是第一回看到他这般模样,幞头鬓角尽是尘土,脸上黄一块黑一块,连胡子都焦了一缕,这个样子,就是让曾为C下属的大理寺众人来,怕也有八成寺众认不出。A先是惊讶,随即心中便涌起了疑惑:C怎会如此出现在此处呢?

难道除了他A,C也察觉到梁王踪迹可疑?那C是否比自己了解更多内情?梁王与薛怀义所商议的三日之后的要事,究竟是何事?A透过瓦缝瞧着,手中已是拈了一枚金铃暗器。

C这厢正忙不迭地拍打身上尘土,他向外称病不出,自己则在这黑黢黢的暗道里,用铁锹铲子和小型火药奋战了足足一天一夜,这下可总算是大功告成了。他留意梁王与薛怀义已经月余,起初是汪驴向他传信在鬼市发现了梁王踪迹,C潜行跟踪,发现梁王竟然与一向不合的薛怀义密谋,且避人耳目在佛授记寺中不定期会面,随着时间推移,寺中守备越来越严密,纵然以C武功,也无法探听更多消息,这才想到了以地道贯通厢房的办法。他检视了一圈房中家具,未发现异样,便调转回头开始处理地上那个显眼的坑洞。他先以木楔钉入地基中,然后用带来的木板小心覆盖于其上,并小心修饰其与地面的边缘。正是全神贯注之际,耳边忽闻破空的嗡嗡声响,C猛地侧身,一枚暗器已钉在了他原先所站的地方。

这是一枚比针大,比镖小的菱形暗器。因形状特异,飞行时候会产生特殊的嗡嗡声,有一说其来历便是因此声如同铃铛由远及近,得名金铃暗器。而C所熟识的人中,谙于使用这种暗器的人,只有一人。

那人便是他曾经与之共事过的大理寺少卿,A。

这可真是无巧不成书了。

 

C所挖掘的暗道并不长,出口亦在佛授记寺内,只不过出口的位置极其隐蔽——柴房院中用于码柴的那面墙上的一个狗洞旁。

“哎呀东来啊,此地能碰见你,真是奇遇,奇遇啊。”C努力地将自己焦了一半的胡子捋得勉强像样,“要我说啊,这佛寺里的狗大约是听了经文,怎么这么聪明呢,选着打洞的地方可太好了。此处毗邻仁风坊,出去不多时便能到建春门,若是换个方向,穿过静仁坊和延庆坊,就到了洛水边上。”

“嗯,延庆坊?水手失踪案其中一名失踪者的住家,便在延庆坊中。”A与C已在地道中交换了彼此了解的信息,很可惜两人都不知梁王和薛怀义所求究竟为何。C说汪驴曾告诉他,梁王似是向鬼市中的工匠定制了一件器物,可是当C留心细问时,汪驴却又装疯卖傻不愿再涉入此事。定制器物一事和水手的失踪,二者之间会有联系吗?

“那我们便前去拜访一下那户人家吧。”

 

四.意外之人

B一路远远跟着A,见他潜入佛授记寺中,便立刻回转裴府,换上了素绫印花衫与绿绫绣裙,戴上锥帽。这幅打扮比她平日在要繁复华丽不少,她又刻意收敛了英武之气,乍看上去,确乎就是一个洛京之中的普通贵妇了,前往寺中礼佛正是合宜。佛授记寺香火鼎盛,前来礼佛之人也多为贵族高官,而且往往同内眷们一同前来,仆妇小厮簇拥,可谓是热闹非常。B若以平日装扮来此,定然格格不入,况且她虽已假死隐退,但当年宫中面见过她之官员不在少数,若是不加遮掩,会引出不少麻烦,故而改换装扮,正是一举两得。

既然东来在暗,那她便从明处着手,若有变故,也能随机应变。这已是她们夫妇二人长久以来的默契,至于东来对她有所隐瞒之事,她暂且记下,回头再找他好好算一算这笔账。

到了佛授记寺,她从山门一路行至大雄宝殿,并未发现异样,绕过大雄宝殿,便到了讲经堂,今日正有法师升座说法,她听那法师讲的是《大云经》,不由停下了脚步。

B知道这部经书,那是在当今圣上还是天后的时候,有十位僧人向她上呈了《大云经》,预言她就是未来佛弥勒,天命已经下降于她。而天后在受呈《大云经》两个月后,便宣布结束唐朝,开启了属于她自己的朝代,国号为“周”。

这位法师似是从天竺而来,须发皆白,声调不急不缓,他正在向在场的信徒们讲述净光天女的故事。这个故事,B也是熟悉的。佛陀预言,在他涅槃后700年,净光天女将以公主的身份降生于南天竺的一个小王国,因形貌端严而受到人民爱戴。因为她虔诚敬佛,她的国家将会繁荣昌盛,变成一个真正的天堂,邻国诸王也都来归顺于她。最终在她父亲去世之后,净光将被请求登位,而那时整个世界都将接受她的统治。她将催服异教邪说,消灭毁辱正法者,供养恭敬护法持净戒者。佛陀接着说,净光将拯济贫穷,教导无量一切众生,说《大云经》以调伏其心。在她寿尽之日,将转为男身,在西方阿弥陀佛净土获得再生,最终成佛,号“净实增长”。

B明白这个故事的深意:既然净光天女可以继承她父亲的王位,那么,天后当然也可以继承她丈夫的皇位。天后以女子身份登基,要面对无数来自大臣和儒生们的阻挠和攻讦,其中艰难,她陪天后一路行来,最是懂得。她虽出嫁,但心中仍是挂念着天后。在此时此刻此地,她听到这位法师讲《大云经》,心中终于有了一分宽慰——即使没有B服侍在侧,天后,不,现在是大周朝的皇帝,她所见过的最无所不能的最强韧的女子,依然可以运筹帷幄决胜千里。

B虽想起天后,略有感怀,但此刻心底最记挂的还是A境况,片刻驻足后,她避开讲经堂内的信众,来到一条狭窄的小巷中。这条小巷两边都是高墙,遮蔽阳光,青石地砖上生了不少青苔,若非B是习武之人,恐怕已在这儿踩滑跌倒了。待走到小巷尽处,进入前面的庭院时,一辆载满陶罐的木制小推车,挡在了B面前。

推车的小沙弥见了B,忙念了几声对不住,原来这车中所载尽是香油,要运到前面的几个大殿去,小沙弥躬身将小车推到一侧,请B先从巷中出来。就在她快要走出小巷时,那个小沙弥一个踉跄,车子一歪,满车陶罐眼看就要倾覆。好在B眼疾手快,身形瞬动,伸手替小沙弥按稳了车手,一车陶罐虽然猛地摇晃了一下,幸甚并未有一滴香油洒出。

只是恰巧一阵风吹过,B头顶锥帽也因此被吹落。小沙弥千恩万谢从她手中接过车手,口中阿弥陀佛念叨不停。B也不多话,径自拾了锥帽便离开了此地,浑然未觉在不远处廊下的阴影中,有一双眼睛,一直注视着她。

那双眼睛的主人,身着挂单僧人的装扮,站在门廊阴影下,有几名沙弥似在向他汇报事务。不错,此人正是薛怀义。他与梁王一起离开偏院后,便分开行动,来此地是为了向他安插在寺中的弟子了解菩提流支大师译经一事的进度,却不料看到了一个意外之人。

B,她来这里做什么呢?

洛水自西向东横贯洛京,除了主河道之外,还有许多或天然形成或人工开凿的沟渠分布于街坊中,尤以洛水南岸更为致密交错。A与C,便是沿着这样一条沟渠,来到了洛水旁的延庆坊中。若是他们继续顺着水流的方向前进,通过几处逼仄的狭缝,就能看到开阔繁华的洛水沿岸。那儿茶楼酒肆鳞次栉比,雕梁画栋中凭阑的尽是身着丝帛的贵人,丝竹与笑语之声不绝于耳。但仅仅是一街之隔,此处的景象却大不相同。

这里水渠狭窄,灰黑的水面上漂浮着各种杂物,看上去十分污糟。水渠边上是一条可供一人行走的泥泞小道,紧挨着一排房舍。这些房舍大都是以木桩楔入地中作为支架,由涂以黄泥的竹席围成四面墙壁,比起砖木或者夯土的建筑,自然耐不住雨雪风霜,是以这片房屋看上去都十分破败。此时夕阳余晖欲尽,高高低低的烟囱中渐渐可见袅袅炊烟,偶尔有水鸟落到屋檐下伸出的椽子上,叫唤一两声。A看着那从破纸窗中透出的昏黄烛光,不知为何想起了自己的那个小院,想起了那里有一扇窗,也曾透出过这样昏昧迷蒙的光。

现下已过酉时,B是否用过了晚饭?她还在生自己的气吗?他又想起先前在佛授记寺中梁王与薛怀义之间的对话,心中的痛楚,分毫未减。

“东来,你说那位水手家中只剩下遗孀与幼子,你我二人贸然拜访,是否会惊扰到对方?”C以手捻须,沉吟道,他一路上都在拾掇自己的胡子,现在的模样比刚出地道时,委实是整洁多了。

“无妨,”周遭一片沉沉静谧,显得他二人的声音分外清晰,A道,“之前调查时我已来过此处,想是无碍。”

A领着C在被杂物塞满的小道上小心前行,来到了一扇似是用甲板改成的木门前。他以指叩门,不多时便有一位形容憔悴身着孝服的妇人秉着油灯探出头来,一见来人,就要跪下行礼,A忙将她扶起。

“不必多礼,你再将你丈夫失踪时的情状,细细讲与这位大人听。”A指了指C的方向。

“民妇,民妇什么都不知道。”那妇人脸上现出惊恐的神色,瑟缩着将刚才放在脚边的油灯取了回来,以袖抹泪道:“那个天杀的,抛下我们孤儿寡母不管,我给他戴几日孝,再当不认识这个人了。”

 “你说什么?”A一惊,上次他来此处调查时,这名妇人还涕泪齐下地恳求他一定要帮她找回丈夫,为何不到半月,态度有了如此的转变?

“两位大人,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您二位若没有别的事,便放过我这个不值一提的小人物吧。”那妇人言辞凄切,让人着实不忍,A心中蹊跷,还欲逼问,妇人身后的小屋内却传来了婴儿的啼哭之声。

“两位大人,求求二位发发善心,您二位也听到了,我的孩子还等着我回去照顾呢,我实在什么都不知道。”那妇人一听到婴儿啼哭,登时跪在了A与C面前,A皱起眉头,伸手想要再将人扶起,却被C拦住了。

“既然如此,还请节哀顺变。”C说罢,便向A使了个眼色,两人就此离开。

一路无话,直至二人来到了一处空旷开阔之地,A方开口道:“你觉得梁王和薛怀义已经发觉了?”

“未必是针对我们,水手失踪一事本就招摇显眼,他们亦可能为了让此事尽早平息,采取行动让知情人士缄口不言。”但那户人家周围,未必没有探子盯梢,以防牵连,他们还是尽早离开的好。

“哼,卑鄙,他们究竟想干什么?!”A一振衣袖,剑眉冷然。

“我也尚无头绪,”C摇了摇头,不远处粼粼波纹上尽是细碎的流光,一轮明月已经升起来了,然后他突然问道:“东来,你家那位没给你定什么亥时之前必须回家的规矩吧?”

“啊?”C这话锋转得突然,A不由一愣。不过话说还头,B的确从未在此事上要求过他。B知他平日查案须四处奔波,有时彻夜不归,第二天也只会关怀他的精神是否不济,绝不会疑心他去眠花宿柳。“你问这个作什么?”A看着C脸上那一抹高深莫测的笑容,觉得有些不好的预感。

“如果没有,那我们接下来就去一个晚上才有意思的地方吧。”

 


末路之前

推松岩内,尘嚣未散,风流斋主环顾身侧,确定来人已经离开,方从古松之后跳将出来,一甩拂尘,道:“我讲素还真呐,你和叶小钗没事吧?那个叫恒沙普贤的,看上去是个年纪轻轻的女孩子家家,打起架来可是真凶喏。”

“多谢斋主关心,我与叶小钗均无事,只是那位佛乡修者……唉。”素还真一叹,面上显出忧虑神色。

“素还真你可是为与佛乡之人大动干戈而感到烦心,可是我看那修者如此蛮横,一点道理都不讲的,你若是一味礼让,岂不是吃亏?”

“斋主,劣者非是因此叹息,伤及佛者,实非素某本愿。”

“素还真呐,你已经表明要为她疗伤,是那人自己不愿,若是让斋主我来讲,这件事素还真你是一点错处都没有喏。”

“斋主,”素还真面上忧色仍在,“素某方才与佛乡修者交手,发现修者身上已显五衰之相,是以内心不安。”

听闻此言,一旁叶小钗亦神色一凛。

“啊呀素还真,这个呜甩,是个什么东西?”风流斋主侧过头好奇道。

“据《阿含经》载:‘尔时,世尊告诸比丘:“当天子欲命终时,有五未曾有瑞应而现在前。云何为五?一者、华冠自萎,二者、衣裳垢坌,三者、身体汗臭,四者、不乐本座,五者、天女星散。是谓天子当命终时有此五瑞应。’这便是天人五衰之相,当这五种大衰相显现时,天人便将死亡。”

“吓?!”风流斋主闻言,登时吓得后退数步,“那,那依素还真你的推测,那个脾气暴躁得不得了的佛修者,竟然是大限将至了吗?”

素还真眉头深敛,望向恒沙普贤离开的方向,沉默不语。

 

暗夜荒林,月光阴晦,恒沙普贤一路奔行,欲回转佛乡。与素还真协议未成反添新伤,实非她所愿,此刻体内气血翻涌,愈发窒碍。恒沙扶住路旁一树朽木,强自压下喉间腥甜,只盼五相修途,万万不要从她开始崩毁。思及于此,恒沙普贤收敛心神,勉力加快了脚步,可心中不安,却始终挥之不去。行至半途,却见一人身披蓑笠,拦住去路。

“诸行无常,诸法无我,涅盘寂静,一切如来。”清圣诗号颂毕,恒沙普贤沉稳道:“前方何人?”

“咳咳,观阁下装束,可是修为高深的佛者?”声音苍老,似是耄耋之人。

“不敢当,吾的确是佛修者,老丈有何要事?”

“老朽我也是吃斋念佛之人,数日前,吾往寒山古刹礼佛,回转路途中拾到一卷本生图,可是其中所绘,老朽却是怎么也看不明白。本想前往寒山古刹请教高僧,可是这几日腿脚痛得厉害,想是走不了这么远的路咯。正巧遇到大师您,请您为弟子明示。”

“嗯?”恒沙普贤虽欲尽快回转佛乡,但既然这名老者乃是信士,那便应为他开解。“老丈,有何疑惑?”

那蓑笠老翁拖着年迈身躯,上前数步,一边将手中绘卷交予恒沙普贤,一边喃喃道:“本生图老朽见过讲九色鹿王的,讲摩诃太子舍身饲虎的,这上面所绘,老朽却看不太懂。况且图画多有乖离难解之处,大师,莫非这幅图,是假托我佛名字,实则是以魔王故事乱人心智?”

话音未落,只见恒沙普贤脸色丕变,急急掩卷,喝道:“何人将此图交予你!”

那老翁被恒沙普贤如此反应吓得愣了一愣,缓了缓,方道:“这是老朽在路上拾得,”说完又像想起了什么似的,“不过老朽我拾到此卷后,还遇到了一个人,是他指引我来此守候,说此地一定会有修为高深的佛者经过。”

恒沙普贤心中巨震,追问道:“那人是何模样?”

“那人虽看似落魄,但周身似有威压,老朽不敢看他面目。”老翁想起遇见那人的情景,仍是觉得周身一滞。

“老丈,这幅绘卷,暂且交予我保管。”恒沙普贤强自镇定。

“如此说来,这卷上所绘,果真是魔王了?”老翁迷惑道,那卷上所绘虽有诸多不可解之处,但画中佛者的情态或是温和悲悯,或是庄严凛然,是以他虽有疑惑,心中却是愿意相信这是佛者故事。

“老丈,卷上所绘,万万不可对他人提起。”恒沙普贤心中已有定见,一面安抚老者,一面将那绘卷移至身后,掌心暗运真力,欲将此卷毁去。

“哈哈哈哈哈,”一阵罡风来袭,伴随着笑声,四野飞沙走石,草木摧折,“愚蠢的信徒,你可知,你眼前笃信不疑者,正欲瞒天过海呢?”

熟悉的威压临身,恒沙普贤掌中真力顿时不继,她攥紧手中之物欲徒手毁去,对方一掌强势袭来,图卷登时脱手。

“双掌虽空,世界在吾手上,身虽不动,天地因吾战栗。”

伴随狂妄诗号,一人自中天降下,正是恒沙普贤此刻最不愿见到的面孔——半截王迹。

那绘卷堪堪落在半截王迹手中,他一面将之徐徐展开,一面向那在原地不得动弹的老翁笑道:“老丈,你若想知道这画中故事,我说与你听。”

“你,你是……”那老翁睁大了浑浊的双眼,依稀辨出此人就是当日指点他来此处等候佛者的人。

“住口!”恒沙普贤一声断喝,不顾身上新伤,强行提气:“菩提天驾·大日腾霄!”

半截王迹见状,唇边却是勾起一抹笑意,似轻蔑,又似快意,面对对方来招,竟是不闪不避。

一声轰鸣,恒沙普贤勉强站定,但烟尘四散后,眼前所见却使她气血攻心,登时见红。

只见那名蓑笠老者颓然跪坐,半截王迹单掌覆于他天灵之上,老者口鼻渗血,气若游丝,已是回天乏术。

“厉族祸世,合该诛杀,今日恒沙普贤纵使舍却法相,也要你之罪孽,就此终结!”恒沙普贤神色凛然,心中已有大愿。

【略】

待她走远,半截王迹方转过头,看她背影越来越小,直至消失。虽然有些可惜,但是没关系,这只是一个小小的告别,重逢即在不远处了,真正的重逢……

只听周遭林木数声异动,两道人影登时出现在半截王迹面前。

魑岳剡冥,你们来了,很好。”

“今日,恒河沙解,天佛法相末路矣。”

 


玄鱼

“范郎,你又出神了。”平静无波的湖面上,苇杆浮漂已窜动多时,但手执钓竿的垂钓者却无动于衷,西施叹息一声,终于出言提醒。

范蠡闻言,忙擎起钓竿,可惜时机已逝,钓丝尽处只剩下一枚光秃秃的鱼钩。他苦笑一声,将钓竿放在身侧竹篓旁,清理好了换上新饵。

“范郎,你这几日一直魂不守舍,可是身体抱恙?”西施语带关切。自他们二人了结一切后,便离开会稽,隐遁江湖不问世事。于她而言,虽然是得偿所愿,但历经权欲斗争,亲眼见证无数残酷人心,心境终不似当年天真烂漫纯然平和。前几日无意中听得越国王后被打入冷宫继而自尽的消息,两人又是相对无言。当年君臣携手共渡难关的场景犹历历在目,怎料如今竟然一至于斯!范蠡与她一同隐遁太湖,一来是为了远离是非之地,二来也是因为对王权倾轧彻底心寒。太湖景色钟灵毓秀,足以怡人耳目旷人心神,自隐遁以来,西施已渐渐自那段灰暗过往中恢复,只是范蠡仍一直是这般怅然若失的模样,作为朋友,她不得不忧心。

“只是这几日睡得不太安稳,想必是夏秋之交易感的缘故,让你担心了。”范蠡长发披散,一身青衣,他坐在船头,手持钓竿,依旧是一派闲适风流姿态。可他面上笑容虽在,眼中落寞却是无论如何也藏不住的,西施看在眼里,还欲再问,却见船舷右侧,有一叶扁舟,向他们悠悠而来。

西施心中疑惑,他们二人泛舟太湖,往往避开人烟稠密的村落,即使遇到渔人,亦只是远远一招手而已,像这样主动靠近他们的舟子,还是第一次见。只见那叶小舟上,一名老翁立于船头,身着蓑衣头戴斗笠,头发已经花白了,但双目炯炯,精神仍是足的。那老翁一撑船篙,一圈涟漪荡开,小舟便停了下来。

老翁向他们行了个礼,恭敬道:“敢问二位可是范蠡范大夫和西施娘娘?”

范大夫,久远之前的称呼,范蠡一瞬失声,然后略仰起头,道:“范蠡早已是山野之人,望老丈不要再以大夫之名相称,西施亦不再是吴国妃子,老丈直呼我二人姓名即可,不必多礼。”

那老翁一捋花白胡须,笑道:“既然如此,我就称范蠡先生与西施姑娘吧。老朽乃是湖上渔夫,无意打扰二位泛舟雅兴,只是二位的故事在太湖一带流传甚广,今日得见亦是老朽的造化。我有一物相赠,还望范蠡先生与西施姑娘笑纳。”语罢,那老翁便弯下腰自船篷中取出一只黑色陶瓮,双手捧至范蠡面前。

“这是我日前垂钓是所得的一尾玄鱼,白日青鳞,夜晚则变作红色,如此神异之物,老朽山野村夫,不敢据为己有,今日得见范先生与西施姑娘,请千万收下。”

那老翁说得恳切,范蠡二人自是不好推辞,他道了谢,恭敬地接过陶瓮,内中果然是一尾青色的鱼,长须似鲤,身形又似鲫,委实玄异。

那钓叟见他接下了礼物,面上有欣快之意,他取了篙橹,向二人告辞。离去时,那老翁最后看了一眼瓮中之物,意味深长道:“我看范先生眉间似有忧色,希望这条鱼可以为您开解一二。也许,这鱼就是为了来到范先生您这里,才进了老夫的鱼篓,这也是不得而知的事了。”范蠡听了,心中一动,再抬头,却发现那老者已经离他们很远了。

“范郎,你打算如何?”

“事出反常必为妖。”范蠡弯腰将陶瓮置于甲板上,“不过我倒是有些好奇,这鱼儿是否真如那钓叟所言,夜里会生出如此玄妙变化。”湖面平静一如往常,老者与小舟已不见踪迹。微风吹拂,撩乱了范蠡的长发,西施西施看了一眼瓮中灵动游曳的鱼儿,又看了看他风中的侧影,想说些什么,最终却只是一声长叹。

自湖上回返,天色已晚,范蠡盥洗沐浴完毕,端坐在屋内。他面前的方几上,正是那只黑色的陶瓮,瓮中清圆的水面借着最后一点天光映出他的影子,那尾青色的鱼探出水面,轻轻一啄,他的影子便被一圈一圈涟漪打散开来。然后,暮色四合,他的眼前似乎跃过了一抹暗红。

范蠡点亮了蜡烛,再看向瓮中,手中如豆烛火轻轻一颤:那名钓叟说的是真的,瓮中之鱼的鳞片,果真尽数变作了绯红,一身晶石般的红鳞流光百面,摄人心魄。

“嘶——”范蠡正看得出神,忽觉虎口一痛,原来是热烫烛泪滴到手上,凝成一朵红蜡。他将那蜡块揭下置于掌心,没有散尽的热力继续灼烫着他的肌肤。可范蠡非但没有扔掉蜡块,反而将那痛楚的来源握紧。他长叹一声,然后长身站起,衣裾拂过地上草席,发出沙沙的声响。他来到床前,将蜡烛置于床头,吹灭了烛光。

接下来,就像范蠡每个晚上都会经历的一样,他陷入了荆棘和泥淖一般的梦境之中。

他梦到了和夫差的相遇,彼时夫差还不知他的身份,二人之间相识于一场酣畅淋漓的针锋相对;他还梦到暴雨之中,他解救被巨石围困的夫差;攻齐之时,他为夫差以身代箭……最后,是夫差发现他长久以来的反叛和设计,怒极恨极,却未取他性命,而是一剑劈向了身侧的骏马,温热的鲜血溅到了他的脸上……

然后范蠡醒了,他的额头上满是冷汗,衣衫也已经湿透,西施站在床边,神情是掩不住的担忧。

“我惊扰到你了吗?”范蠡见西施神色,便知今晚自己在梦中一定发出了不小的声响。

西施点点头,道:“我知范郎你心中负担仍重,你我相依为命抖手相搀,看你受如此折磨,我怎能心安理得坐视不理呢?”语罢,西施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包袱,放到范蠡手中。“我见你近日来一直神昏力倦,便用朱砂混合茜草染了这件纱衣,鬼神之说虽是缥缈,总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你换上这件纱衣,兴许能压制邪祟,安然到天明。”

“多谢,让你费心了。”范蠡一笑,虽然眼底的青黑让他的笑容看上去有些虚弱,他对西施的关心,只有感激。

待西施走后,范蠡将包袱打开,却在看到内中之物时,呼吸窒了一窒。

是啊,朱砂和茜草,染出来的自然是红色的纱衣,这件纱衣非常精致,凑近看,能藉着烛光分辨出经线和纬线。范蠡的手掌轻轻覆住那件红色薄纱,指尖拂过轻薄的触感。他笑得苦涩,不知西施有没有注意过,自从他离开吴国之后,就再也没有穿过红衣了。

准确地说,是自从那个晚上之后,他就再也没有穿过红衣。

那一晚,他料到了夫差的狂怒,这是情理之中的事——正是他步步为营连环设计,才诱使夫差走向败亡,夫差哪怕想要将他千刀万剐,都是理所当然。他是不折不扣的背叛者,而夫差对待敢于背叛他的人,一向只有死。

范蠡闭上眼睛,那为何他现在还活着呢?夫差没有杀他,可是夫差本是可以杀他的,并且有无数的机会可以杀掉他。他知道西施曾经疑惑过个中缘由,但最终仍是不得而知。可是,范蠡是知道的,即使西施是他最好的朋友和唯一的亲人,他也没有告诉西施真相,没有告诉她那一晚发生的事情。

一滴水迹从范蠡眼角滑落,洇入绯红纱衣中,像是一片颜色更深的花瓣落到了上面。范蠡看着那片湿红,思绪牵引,又回到了那一晚的情景。

是夜,吴军大营,疲惫的士兵三三两两零散在营帐之外,他们知道自己刚刚打了胜仗,但大王却不见丝毫喜色,反而暴怒非常,将那个越国的降臣,范蠡,囚禁在了主帐之中。

“你以为寡人会这样轻易地给你一个了断?”夫差眼带戾色,锋利的剑尖离范蠡的咽喉只剩毫厘。

“大王若是要范蠡给您一个交代,任您随意处置。”范蠡垂下眼睫,不敢与对方目光交汇,“只是大王已成霸主,尽可让战败诸国割让城池于您,在中原建立新的吴国,万不可在此时班师回朝,越国军队占领姑苏,以逸待劳,此刻回营只会——”

“够了,寡人不要听!范蠡,你骗了寡人多少次,你自己记得清吗?”

范蠡不再多言,他闭上眼,等待对方极怒的一剑,他知道,自己有负于夫差,也许,只有他的鲜血才能平息君王的怒火吧。

但是那一剑却迟迟没有到来,范蠡睁开眼,凛冽寒光也不再紧逼他的颈项,是夫差放下了剑。范蠡有一丝诧异,随即,一只冰冷的手抚上了他的脸颊。

【略】

这一夜,范蠡屋中的烛火,整夜未熄,他坐在那黑色瓦瓮旁,一人一鱼,相顾无言,枯坐到天明。

翌日,天刚亮,西施就前来探望范蠡,可是屋中竟然空无一人,西施惊惶不已,待要出门找寻,却见范蠡一身红衣,提着那只黑色的陶瓮归来。

“范郎,你可还安好?”西施觉得对方神色间似乎有了些不一样。

范蠡轻轻颔首,宽慰她道:“无事,半夜无眠,便去将那尾玄鱼放生了。”

“如此甚好,我便是觉得那尾鱼有几分古怪。”西施见他眉目舒展许多,心中也自是欢喜。

“我倒是要谢谢那尾鱼,”范蠡垂目,声音低沉,“若不是它,我倒有许多事想不明白。”

“嗯?”西施疑惑不解。

“山中可有良木?”范蠡突然问道。

“太湖之滨,良木自然是有的。”西施诧异,“范郎怎会突然问及此事。”

“甚好,我想为大王立一衣冠冢,日日供奉,你看可好?”

“可是大王不是还健在……?”西施忽地停下了,他和范蠡的大王,除了那位已经复国成功的暴戾君王,还有一位已经国破身死,她与范蠡,皆对那人讳莫如深。但她何等冰雪聪明,范蠡与那位大王之间种种,她也并非毫无觉知。良久,她道:“如此甚好,范郎你尽管去吧,祭礼我来准备。还有,范郎,逝者已矣,万勿伤悲。”

“嗯,我明白。”范蠡点头,随即寻了斧子绳索,去往山林之中了。

西施看着他的背影,终是幽幽一叹,无论是豪才大略的君王,还是独步天下的谋士,人生在世,果真皆有不得已。山林中远远传来了歌声,若有若无,缥缥缈缈,西施听出那是范蠡的声音,一首流传多年的极为悲苦的歌。

彼黍离离,彼稷之苗。

行迈靡靡,中心摇摇。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悠悠苍天!此何人哉

彼黍离离,彼稷之穗。

行迈靡靡,中心如醉。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悠悠苍天!此何人哉?

彼黍离离,彼稷之实。

行迈靡靡,中心如噎。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悠悠苍天!此何人哉?







旭与Kissme(3)

旭很吃惊地发现那家巧克力店门前居然排起了长队。

虽然说明天就是情人节没有错,可是……这样长的队伍也太夸张了吧!不过既然早就决定明天要送给那个人礼物,排队其实也不算什么吧。况且,不是他先提起来这家店的巧克力很有名的吗?排在他之前的大多数是穿着可爱的女孩子,脸红扑扑的,哈出的白气蒸腾着,在这样湿冷的冬天里反而让人觉得有些温暖。

啊,说起来,今天早上,他已经下楼了,还被那个人从家里追出来,给他系上了围巾。这个冬天分外的冷,所以围巾是很必要的保暖措施。想到这里旭没来由地脸上一红——的确是没来由,他们在一起的时间已经不短了,自己怎么还会有这种幼稚的行为呢。

旭想得有些出神,直到店员提醒他,他才意识到他身前已经没有其他人了,低头看了看橱窗里的展示,旭指了指那套酒心栗子巧克力,点心做得很精致,中间还有一颗特制的粉红色心形。不料店员看到他指的地方,却稍稍踌躇了一下,笑着问道:“想必您和心上人的感情一定很好吧,这套巧克力可是彼此非常深爱的情侣之间才会送的哦。”

唉,巧克力还有这种区别吗?

旭一头雾水地接过店员包装好的礼物,后者的笑容愈发诡异,“您和您的爱人一定会度过一个难忘的情人节的。”旭走在回家的路上,越想越觉得有点不对,巧克力而已,怎么一定就会是难忘的情人节呢,巧克力会变魔术吗?话虽如此,旭的心底还是对明天要来临的甜蜜节日兴奋期待了起来——游乐场约会是很老套不错啦,但是也的确很浪漫啊,那个人会喜欢的。

 

情人节如约到来,旭和kusami约在游乐场门口见面——虽然他们已经住在一起了,可是今天两个人下午都有课,对,他们两人都在东京念大学,相隔不远的T大和Q大。

啊,情人节游乐场的人真多啊。旭睁大眼睛,努力在成双结对的人群中发现kusami的身影,突然,肩膀被熟悉的力道轻拍了一下。

 “小旭,久等了哦。”

是Kusami,扶在他肩上弯着腰喘气,看得出一路跑得很辛苦,脖子上围着和旭同款的围巾。路人只要稍微用心一点,就可以发现他们是情侣。不过在情人节的游乐场里,也没有哪个人会有这样的闲工夫吧。

旭被kusami哈出的白气烫红了脸,把手里包装精致的巧克力一把塞到他手里,后退了一步道:“慢死啦,喏,这是巧克力。”

Kasami看着包装缎带上的logo,惊讶道:“你真的去了那家店,这款巧克力是那家店里传说的……”

“哈?”巧克力而已,怎么都成了传说中的了,真是让人摸不着头脑。

Kusami没有回应他的疑问,却直接拆开了金色的缎带,取出了那枚粉红色的巧克力,直接放进了嘴里。

“哎?”这就……吃掉了?情人节巧克力不应该是在约会结束后两人静静分食的吗,哪有一开始就吃掉的道理啦!

Kusami抓住旭的手,语速有些快:“我给旭也准备了巧克力,可是现在还不能给你哦,我们先去摩天轮吧。”

“等,等等,不是计划先去鬼屋的吗?”话音未落,人已经被粉红发色的青年一把拉走了。

不出意外,摩天轮外果然有很多人排队。

【略】

“呐,kusami。”旭看了一会儿窗外,突然开口道。

“什么?”kusami在给旭的衬衫扣上倒数第二颗扣子 。

“我爱你。”

远处腾起了焰火,在两人眼中投下明灭的光亮。Kusami抬起头,捧起旭的脸,然后抵住他的额头,良久,轻声道。

“真是笨蛋,我早就知道了哦。”

“哎你这个人怎么这样,我好不容易说这样的话,你还要说我笨蛋!”

“旭就是有时候傻得很可爱呀。”

“也不要说我傻!”

“知道啦知道啦,旭最聪明了对吧。”

……

窗外,绚丽的火焰次第盛放,在深色的天空中连成一片,春天,大概真的要来了。


旭与Kissme(2)

“所以,椎名君可是一定要来哦。”

“前辈,我——”

还没等旭把话说口,前辈就矫健地跳上了电车,还不忘从车窗里向他挥了挥手。眼看着电车渐渐驶远,旭有些挫败。

“联谊啊……”还是和T大的联谊……

不错,椎名旭现在已经是一名东京的大学生了,刚刚入学两个月,对自己周围环境发生的变化还处于很好奇的阶段,所以,联谊什么的,去一去也无妨对吧。

而且,T大的话,那个人会来吗?

和那个人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联络了,如果他的记忆没有出错,就是从他离开家乡来东京上大学的时候,那人就不再回复他的信了。说来他自己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在这个社交软件如此盛行的年代,他和那个人居然一直是书信联系。对,那个人比他大一岁,先他一步来到东京。

“啊,我都在想些什么啊。”旭郁卒地挠了挠头,决定把这些乱七八糟的思绪从头脑中赶出去,好好回家睡上一觉。

可惜事与愿违,从不用担心睡眠质量的旭在那天竟然辗转反侧了好久,第二天早上不意外地看见镜子里一对熊猫眼。旭默默洗漱着,心想,那个人也不一定会去吧。他究竟是怎么想的呢?为什么这么久都不给他回信?自己从别人口中知道他的生活并没有发生什么变故,可是为什么那个人就是不再和自己联系了呢?

明明之前已经那么……

旭握紧了拳头。

那个人真是,太让人不爽了!

 

旭知道自己已经迟到了。

为什么要把联谊的地点定在一个这么难找的地方!他已经转了好几圈,好几次路过似曾相识的地方,却还是没有找到前辈说的那家店。

“啊,我好像有点醉了,谢谢你陪我出来透透气,kissme。”

耳边似乎听到了一个熟悉的词,旭猛地向声音来源看过去,只见一个精致窈窕的背影,漂亮的卷发垂在肩头,而扶着她的那个人,头发是粉红色的。

Kissme……

旭回过神来,连忙向那两人的方向赶去,然后和一个人撞了个满怀。

“唉,是椎名君啊!我正准备去找你呢,来来来,大家都到了呢。”

“啊,抱歉……”

“没事没事,这里是很偏僻啦。”前辈领着他走了几步,突然四下里看了看,一把将他抓到路边,压低声音道:“T他那边,有个叫鴫野的,几乎女孩子都去他那边了,我们就指望着你扳回一城了,加油,椎名君,这可是为了荣誉!”

“唉?!”

 

有没有赢回荣誉或者是别的什么,旭已经不记得了。因为他一进到店里,就看到鴫野被漂亮的女孩子团团围住,他还没来得及思考应该怎样打招呼,就被前辈推到了那群女孩子中间。

“这是我的学弟椎名君,哈哈哈哈,这小子也是很受女生欢迎呢。”

“哎呀,椎名君吗,真是可爱呢。”

“是呀,还脸红了。”

陌生的女孩子七嘴八舌将旭围住,旭看着活生生站在自己面前的鴫野,开口想说点什么,舌头却打结了。

“那个,我,我……你……”

那人却伸出手,向他说道:“椎名君是吗,你好,我叫鴫野贵澄。”

 

椎名君是吗,你好,我叫鴫野贵澄。

等旭略微领会到这句话是什么意思的时候,他已经被灌了好几杯酒了,而我们的椎名君,毫不意外地是一个不怎么会喝酒的人,所以他很快就失去了意识。

当然,有没有其它的因素,就不得而知了。

 

“唔……”脑袋里似乎还是一团浆糊,旭努力地想要睁开眼睛。

这是哪里?他扶着额头坐起来,环顾四周,不是宿舍,反而像是什么单身公寓。

“啪”的一声,什么东西从自己额头上掉下来了,旭定睛一看,是降温贴。

唉,自己生病了吗?还有,这里究竟是哪里啊?

“啊,你终于醒了!”熟悉的而又陌生的声音,“我煮了粥,你想不想吃一点?”

终于,旭认清了那个在流理台前的人,粉红色的头发,熟悉的背影,正是昨天那个装作和他第一次见面的人。

想到这里,旭就气不打一处来。

“喂,谁要吃你煮的粥啊!”旭把被子一掀,大步走到对方面前。

“你是怕我向那些人说你是个奇怪的人所以才装作不认识我吧!明明就在东京,却对我视而不见,真是个差劲的人!”旭很激动,大声申诉着。

穿着围裙的鴫野听了却依然保持着微笑,手中的汤勺搅动着咕噜噜冒着泡的粥,说道:“旭果然是这么觉得的呢。”

那副笑眯眯的神情更是让旭火大,他一把扳过对方肩头,道:“既然已经找到你了,就一定要给我解释清楚!”

“解释什么呢?”

“为什么不给我回信,为什么不找我,为什么昨天装作不认识我!”

“噢,这些对旭很重要吗?”

旭一时语塞,憋红了脸,大声道:“当,当然很重要!”

“为什么呢?”鴫野的神色认真了起来。

“因为,因为……”旭急躁起来,然后突然抢到鴫野面前,关掉了燃气。

“唉?你就算不想吃也不用这样……”真是匪夷所思的行为。

而这边旭的脸已经憋得红通通的了,他双手抓着冰凉的流理台,猛地摇了摇头,大声道:“就是……你就是不能这样……”

话音未落,旭突然猛地往前抱住了鴫野,后者连连后退几步,后背抵到了墙上。

“旭……”那人有些意外,却没有挣扎,看向他的眼神也是……几乎可以算是温柔的。

不会错的,一定不会的。

【略】 

旭突然一把夺过Kisumi手里的碗,一口气胡乱扒到自己嘴里。

“唉,旭?”Kisumi不明白他的意思。

“好,我吃完了!”旭把碗放到一边,然后看向Kisumi:“我们可以继续了吗?”

Kisumi莞尔,把他抱在怀里,笑道:“当然可以。”

 

 

 

 

 


旭与Kissme(1)

夏日的傍晚,堤岸和道路沐浴在夕阳的光辉中,像是被某种澄黄偏红的果汁浇透了一样。走在路上大多数结束课业的国中生,三三两两走在一处,被暖黄色的光芒拉出了长长的影子。

“啊,终于到了暑假呀。”即使在余晖中也分外醒目的红发,旭叫嚷了一声,把书包抛到半空,然后跳起来稳稳接住。走在他身后的郁弥皱了皱眉,心里想着这个红毛的行为真是幼稚啊。而前方的真琴则回过头来,开口道:“是呢,暑假到了呀。说起来,一直想告诉你们呢,假期俱乐部有一个四人接力赛,旭和郁弥要参加吗?”

“唉?!”旭张大嘴,“就是暑假吗?当然要去!”

真琴笑着点了点头,“那郁弥呢?”蓝发的少年顿了顿,也点头了。

“那好,”真琴轻轻击了一下掌,“为了方便训练,我觉得,有必要进行两周的合宿,我和遥没有问题,旭和郁弥你们呢?”

“没有没有,绝对没有!”旭把头摇得飞快。

“太好了,那我们来商量一下去哪里合宿吧。”真琴还想继续说下去,然而一阵急促的奔跑声闯入了他们的对话——还有标志性的声音。

“小旭,真琴,啊,还有遥和郁弥,你们好啊!”

旭一听到这声音,马上紧张了起来,说急得面红耳赤也不为过——“啊,这家伙,这家伙怎么什么地方都会出现!?”随后,只见一道人影迅猛地扑了过来,结结实实地把旭撞得后退了好几步。

“哎呀,小旭,好久不见呢!”粉红色的头发的少年笑眯眯地伸手揉了揉旭的头发,一副我们俩很熟的样子。红发的少年避之不及,脸涨得更红了,连说话都结巴了起来:“K,Kiss me?怎么,怎么哪里都能遇见你?”

“当然是因为小旭说要给我寄明信片,我超感动的,所以才会经常遇见小旭呀。”被他抱在怀里的旭挣扎着辩驳:“你这是什么混蛋的逻辑啦!根本说不通好吗?”

一旁众人有些哭笑不得地看着他们打闹,虽然他们都没有加入篮球部,可是鴫野君好像因为之前的来往和他们熟悉了,尤其是对椎名,有机会就会逗弄他一下。这时,一直沉默的遥突然开口了:“明信片?旭是本来打算暑假去旅行的吗?”

“咦,你们不知道吗?”轮到粉色头发的少年疑惑了,“小旭有讲过他要和父母一起去欧洲旅行呢,让我想想……英国,德国,瑞典,芬兰,还有冰岛对不对?”一回头却只见旭气急败坏地伸出了手——

“唔,唔唔???”旭一把将他的嘴捂住,然后赶紧转向遥和真琴,“你们不要听他乱讲,没有的事啦,我可以参加集训合宿的!”

被旭扣住脖颈捂住嘴的Kiss me眨了眨眼睛,哦,原来是这样啊。

“听上去会是很棒的旅行呢,椎名君真的不会后悔吗?”真琴微笑着问道。

旭用力摇了摇头,同时下意识地箍紧了环在Kiss me胸前的手臂。真是的,都怪这个人啦,干嘛不管不顾地就说出来,旅行是很棒啦,但是和大家一起游泳,一起参加比赛更重要!况且,这个暑假,他……

猛地感觉到手掌心湿热的触感,这是……意识到这一点,旭猛地收回手臂,几乎是把鴫野推了出去。

鴫野猝不及防,踉跄几步才稳住身体不至于摔倒,回头只见那个红发的国中生攥紧拳头,脸依旧涨得通红,局促地看了自己一眼,然后猛地鞠了一躬。

“哎?”轮到他摸不着头脑了。

“对不起,刚才我不是故意的!”

是指刚才把自己推开的事情吗?他怎么会介意这种小事,倒是旭的反应也太大了一点。

“既然椎名君坚持要参加集训,那我们现在就把合宿地点和时间确定下来吧。”

旭听见真琴这样说,暗暗松了一口气,那种湿润的灼热的触感还熨烫着他的手心,他不知道为什么就没办法直面那个令人头疼的家伙了。就在他稍稍放下心时,肩上被重重一拍,那人竟然不知道怎么就到了他背后。

“不如,去我家合宿吧!”

“哎?!”旭一下子跳了起来,其他人也发出了惊叹。

“你不是篮球部的成员吗?让游泳部的成员在自己家合宿是怎么回事啦!”旭率先噼里啪啦问了一通,依旧面红耳赤。

鴫野好整以暇,歪了歪头,笑眯眯道:“小旭不能给我寄明信片了呀,这个就算是补偿嘛。”

“这算是哪门子的补偿啊!”

“话说回来,我家离俱乐部很近的呢,如果在我家合宿,大家也会很方便呀,你们说是不是呢?”

“呃,这个……”真琴有些迟疑。

“那就这样吧,”遥却开口了,“接下来的两个星期,要麻烦鴫野君了。”

“什么?”旭抓狂地抱住头,“遥,真琴,你们怎么就这么答应他了?他是篮球部的耶!说不定去他家后就会逼我们去打篮球的!”

“啊,小旭真是太令人伤心了,原来在你眼里我会做这样的事吗。”鴫野蹙起眉头,将手放到心口,用一副受伤的表情看着他。

旭扶额,再次确认道:“你们,都觉得没问题?”遥点点头,真琴摊手笑了笑,至于郁弥,则是一副无所谓的表情。

旭绝望地捂住了脸,终于屈服了。

当天晚上回家后,旭跟父母说了他的决定,爸爸妈妈虽然有些遗憾,但还是支持旭为了比赛留下来。不过姐姐就很有些生气了,一边帮他收拾去合宿的行李,一边在旭耳边念了好久,旭不敢有丝毫忤逆,一晚上端茶送水十分贴心,总算是把她的气消了大半。

“死小子,我们出发的那天记得回来,要是敢忘了我可不会放过你!”

“是的!一定记得!”旭觉得自己每根头发都竖起来了。

总之就是这样啦,虽然略略有一点遗憾,但是想到可以有整整两个星期训练,可以在游泳池里角逐冠军,他就忍不住兴奋了起来。啊,只是要住在那个人家里有点难缠,不过,有什么能难倒他的——他可是天才呢!

第二天,接力赛的成员们便全员拖着箱子来到了鴫野的家,主人们很热情地欢迎他们的到来。众人安顿好之后,真琴表示前辈们已经动身前往俱乐部了,他们最好也出发吧。

“唉?!不留下来吃点东西再去吗?”鴫野正端着点心走进房间。

“抱歉,不可以让前辈等我们呢。”真琴歉意地笑了笑。

“啊,这样啊,正好妈妈准备的是味增饭团,一人拿一个就好了。”说完便把托盘里的饭团分发给众人。旭站在角落里,低头看着自己脚尖,眼角余光瞥见那个人的粉色发梢越来越近,思索着待会儿该怎么说谢谢,而手心里那种奇妙的触感又浮了起来。

“小旭,这是你的哦。”鴫野从盘中拿起最后一个饭团。

“唉?!这,这个吗,谢,谢谢……”旭这才回过神来,暗暗责备自己,真是该死,自己到底是在紧张什么啊!

“以及,晚上有准备大餐呢。”笑眯眯的少年向他们挥手,“等大家回来哦。”

“哇,好棒!”郁弥高兴得跳了起来,随后发现好像只有自己一个人这么激动,尴尬之余不忘拍了拍旭的肩膀,“喂,红毛,这种事你不是应该最兴奋的吗?”

谁知旭非但没有回应他,反而动作僵硬地走出房间了,剩下的人都有点莫名其妙。

“旭今天,到底怎么了呀?”

 

也许是没有了课业压力的缘故,这次集训大家的状态都很好,夏也前辈也非常满意。每天的训练相当充实,回到家时往往已经很疲累了,所以旭之后便也没有遇到例如饭团事件一样的苦恼。这几日虽然看上去有些单调,但大家的成绩的确越来越好了,而且彼此之间的默契也与日俱增。时间过得飞快,一下子就到了旭的家人要动身去欧洲的日子了。

一把捏住闹钟,旭一个挺身从榻榻米上爬起来,蹑手蹑脚从熟睡的队友身边穿过,取了衣物,打算先去洗漱。爸爸妈妈他们是早上出发,现在去和他们告别,回来也许还能正好赶上今天的训练。

旭一面想着一会儿要怎样开口,一面脱下身上的睡衣,谁知刚脱到一半,耳边突然传来拉门被拖动的声音,随即是熟悉的声音响起。

“小旭?”是睡眼惺忪的Kiss me,他穿着睡衣,领口敞开,头发比平时要蓬松凌乱。

“我,我……”万万没有想到这个当下会遇见这个人,旭急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噢,是睡衣被卡住了吗?”顶着一头乱发的少年揉了揉眼睛,极自然地把旭拉到自己面前,低头察看他纠结成一团乱麻的睡衣。

轻柔又温暖的气息轻轻喷在耳根,微凉的手指若有若无地碰触着脖颈,旭不用看镜子也知道自己肯定脸红得像西红柿一样,可是手脚像是被定住了一样,动都不敢动。

真是可恶,这个人凑这么近干什么!

“好了,原来是有一颗扣子卡住了呢。”

旭依旧保持着那个姿势一动不动,几秒钟的沉默之后他终于忍不住了:“你还站在这里干嘛?”要在这个人面前换衣服也太难为情了……

鴫野笑眯眯地摊手:“因为小旭脸红的样子实在是太可爱了!”他轻轻拍了拍手,“还是说,小旭有一点难为情呢?哎呀,真是太可爱太可爱了。”

“谁,谁怕你啊!”一把扯下身上的睡衣,少年坚韧却又稚嫩的身体裸露在空气中,带着不服气的表情,气鼓鼓地看向身边那个总是揶揄嘲笑他的人。真是想不通,那个人明明对别人都那么热情又温柔,为什么偏偏总是要捉弄自己呢!

四目相对,旭却没有在对方眼底找到哪怕一丝一毫的嘲笑神情,对方也没有说话,只是这样定定看着他。

旭突然发现自己心跳得好快。

不行,这样太不对了,旭有点慌了。

“我还有事,先走了!”顾不上穿好衣服,旭一把抓起放在一旁的衣物,几乎是夺门而出。留下鴫野一人在盥洗室里,有些想笑,又觉得有些开心。

“咦,这是……?”旭好像忘记拿走准备换的衣物了呢。

哎呀,他的旭真是太可爱了。

 

姐姐大人对旭穿着睡衣回来的这件事先是惊奇不已,然后断定是他忘了约定时间匆忙回来,被数落了好一阵。旭虽然被姐姐念得很惨,但是想到要和家人们分别一个多月,心情也是舍不得居多。挥别了父母和姐姐,他并没有按照计划马上回俱乐部参加训练,而是回到家中,大喇喇躺倒在自己久违的床上,头埋在枕头里,深深地吸了几口气。

那个人,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啊……

自己呢,自己又是怎么回事?

好像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就很在意那个人了,就算爱捉弄他,抓不住重点,一看见他就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可是不得不承认,和那人在一起的时候真的很开心……所以,才会主动跟他提起欧洲旅行,提起明信片。

“鴫野君,极光很美,所以要想起寄明信片给你。”

“佛罗伦萨有很多很多的教堂,虽然我觉得它们长得差不多,但是鴫野君大概会觉得不错?”

……

诸如此类,他大概是想这样写的,然后旭又想起今天一早在盥洗室里那个人和他对视的眼神,究竟,究竟那个人是怎么想的呢?他是什么样的感觉呢?

“啊啊啊啊太讨厌了!”旭把枕头一拍,从床上一骨碌爬起来,“我是天才!我是天才啊!我怎么能为这样的事情困扰!我要训练,我要比赛,不不不,我不能再想这些了!”就在他抓狂不已的时候,只听“叮铃叮铃”的声响,楼下有人了按门铃。

现在有谁会敲门?难道是看他没有去训练找上门来的夏也前辈吗?!旭顾不得整理一下被自己弄得乱糟糟的头发,飞快下楼去开门。门扇甫一打开,便深深鞠躬大声喊出了一句“十分抱歉”。然而回答他的却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轻快又悦耳的笑声。

“椎名君这样的大礼,我可受不起呢。”

清晨阳光洒进庭院,照在来人身上,粉色的头发和白皙的皮肤都因此变得更加清透了,像是不真实的一样。旭恍惚了一阵子,终于认识到刚刚给他带来无限困扰的人就站在面前,整个人一下子直挺挺地僵在了玄关。

“你,你来干什么?”

“是夏也前辈要我来看看,而且,”他摇了摇手中的纸袋,“椎名君你把衣物忘在那里了哦。”

“啊,是的,多,多谢你。”旭想伸手接过纸袋,却被对方不着痕迹的避开了,那人依旧是笑眯眯的表情,“怎么了,不请我进去坐一坐吗?”

旭将他请入房间,端了两杯咖啡和曲奇上来,”鴫野望着窗外,轻声道:“刚才过来的时候还有阳光呢,没想到这么快就聚起乌云了。”

旭放下托盘,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果然,天空中太阳的辉光被遮蔽得严严实实,乌云层层叠叠,看上去似乎马上就要下大雨了。

“啊,说不定会因为雨太大,今晚只能在椎名君家里住了呢。”

“什,什么?!”旭差点把手里的咖啡打翻。

Kiss me往后仰倒,躺在扶手椅靠背里笑着对他说:“开玩笑啦,毕竟是夏天,应该不会下一整天大雨的。”

然而就像是要反驳他的话一般,话音刚落,窗外雨点就噼里啪啦地落了下来,还伴随着猛烈呼啸着的风,连细小的树枝也被折断,更不要提那些被裹挟着翻飞的纸片和招贴画。

“啊,说不定真的回不去了呢……”鴫野也有些吃惊,望着窗外的疾风骤雨喃喃道。

“请,请用吧,我先去准备一下午餐……”明明现在时间还早,根本不用准备,但旭硬着头皮这样说道,只希望早点逃出这个房间避免两人独处。

“椎名君,请等一下。”

旭只得站住,不过今天真奇怪啊,那人为什么要叫自己椎名君呢?

“其实,今天并不是夏也前辈要我来找你。”

“……”

“也不是要把衣服交给椎名君。”

“嗯?”旭疑惑地转过头,那他是想……

“椎名君,是喜欢我的吧。”收起了笑眯眯的神情,粉发的少年认真地说道。

“什,什么,你在说什么啦,我怎么可能,你怎么……?”旭如遭雷击,连手脚都不知道摆在哪里,连自己在说什么都不知道。这个人怎么突然会说这样的话,他,他还完全没有准备好啊!“不不不,我的意思是,你是说……你的意思是……?”

Kiss me好整以暇地端起咖啡,嘴角又浮起了熟悉的笑容,看着旭手足无措的样子,补充道:“你没有听错呢,就是那样的喜欢呀,是的吗?如果是的话,那就太好了,因为我也喜欢椎名君呢。”

旭进一步石化了。

“噗。”少年忍不住笑出了声,旭实在是太可爱了呀!他站起身,走到旭的身前,然后,轻轻抱住他,在对方的唇上轻轻碰了一碰。

然后,在那个可爱的少年耳边笑着说道:“kisumi的意思,就是这样的哦。”

啊呀,耳朵变得更红了,他的旭就是这样子的呢。

“雨停了呢,我先回去了。”他揉了揉对方红色的头发,嗯,和自己细软的头发不同,旭的头发要更硬一些。自己表白之后——应该算是表白吧——把他一个人丢在家是不是太过分了?不过比起互相表明心意,好像还是让涨红脸的旭静静独处一段时间比较好呢。啊,对了,明天去参观游泳部的训练吧,旭的表现,一定会很有趣吧。

毕竟,他们还有好多的时间呀,不是吗 。